資管新政與百萬億金融資產大遷徙
要將你們從埃及的困苦中領出來,往迦南人、赫人、亞摩利人、比利洗人、希未人、耶布斯人的地去,就是到流奶與蜜之地——《舊約》,出埃及記,3章17節(jié)。
一、原罪與救贖:冒進、反冒進與社會主義現(xiàn)代化改造
美好生活,是新時代的詩和遠方。而決定眼前還能否繼續(xù)茍且的,則是防風險攻堅戰(zhàn)。金融系統(tǒng)性風險——這個足以讓國家陷入“中等收入陷阱”而萬劫不復的洪水猛獸。
無數(shù)歷史教訓已經讓高層明白,發(fā)展中國家而且是高速發(fā)展的國家,經濟能否軟著陸的核心問題是金融體系能否軟著陸。三大國家攻堅戰(zhàn)中的兩個,一個是向自然生態(tài)的污染宣戰(zhàn),一個是向金融生態(tài)的污染宣戰(zhàn)。都已經上升到了國家命運與民族前途的高度。
實際上,無論是自然生態(tài)的破壞,還是金融生態(tài)的破壞,都是在透支國家的未來。相比之下,天地無言,大自然胸懷寬廣隱忍不發(fā)可以繼續(xù)為人類的欲望藏污納垢。然而金融生態(tài)的崩塌,會造成整個經濟體系的瞬間大破壞,四十年改革開放的成果很可能因為一次金融危機而毀于一旦。中國十九大后黨的主要任務,是拆除埋藏在中國經濟體系內部的金融炸彈。
這是高層對當前中國經濟的基本判斷。金融問題已經上升到國家安全的層面。也是2016年下半年以來,中國開始金融嚴監(jiān)管和亂相治理的大背景。放到中國特色的語境中,應該是“反右傾冒進”——廣義貨幣和影子銀行不到三年已經趕超英美,金融產能的大躍進與過度過早的金融化。翻開一些實體企業(yè)的財務報表,主業(yè)營收早已經不是主要貢獻(甚至虧損),金融和房地產等營業(yè)外收入支撐了利潤表的大半個江山。在這種情況下,中國芯等基礎技術落后也就不足為奇了。
中國這種體制,享有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制度優(yōu)勢,當然也就需要付出相應的成本。與分散化和最大化的動員多元個體力量的市場機制相比,這種集中式的體制特征是“剛性+線性”。呈現(xiàn)出巨大的運動式波動特征,主要的動態(tài)結構是:冒進-反冒進,或者通常說的”一放就亂,一亂就管,一管就死“的詛咒式輪回。
于是,當右傾冒進轉化為左傾反冒進,監(jiān)管競賽不可避免的出現(xiàn)。以資管新政為代表的系列文件,對金融業(yè)開始了遲到的“社會主義現(xiàn)代化改造”。大致的解決方案總體上是一“破”一“立”。破,是將危險的隱形債務炸彈,置于局部性的可實現(xiàn)風險隔離的密閉空間內進行引爆,在可控范圍內主動出清風險。立,則是為中國金融體系的發(fā)展指明新的方向,從層巒疊嶂和煙霧迷蒙的影子金融體系中走出來,從古埃及的困苦迷茫中走出來,尋找新的應許之地。
二、危機與決心:金融正確就是政治正確
需要承認的現(xiàn)實是,中國金融體系的市場化程度遠遠不夠,主要大類資產還都依靠國家的信用作為背書。深層次原因是中國金融產權的改革問題,近距離的原因,則是十年前四萬億反危機信貸政策造成的信用污染。從2011年開始,政府便開始對此進行治理整頓,兩高一剩實際上已經上了信用市場的黑名單。
然而,十八大后金融市場化進程突然加快,金融體系的“右傾冒險主義”借著改革的東風開啟產能大躍進?!板X荒”算是貨幣當局“反冒進”政策與市場“自由主義”的第一次較量。為了穩(wěn)增長這一壓倒一切的任務政策當局暫時妥協(xié),隨之開啟更加寬松的貨幣環(huán)境,市場的“宏觀剛兌”得到了一次事后驗證,無疑給金融資本免費配置了一個“看多期權”。繼而,股市大牛市開啟,“黨給我雄心給我膽”、“揣著黨章入股市”這樣的文革體語言泛濫,其實早就埋下了事后一地雞毛的結局。烏合之眾與群體性癲狂,追隨這樣的賣方研究,或許也就配得這樣的結局。
股市和后來的匯市,讓政策當局體會到了市場汪洋大海一般的力量——并不是所有的資產都可以剛兌。股市作為市場化程度最高的金融市場,匯市作為由全球貨幣參與定價的市場,讓那雙有形之手第一次感受到市場的無形力量。中證金的千多億元,外管局的萬多億元,在市場面前不過是杯水車薪。直到最后動用非市場力量進行管制才止住了勢頭?;蛟S,這一次深刻的風險體驗,堅定了高層開始嚴監(jiān)管以及不惜一切代價對金融投機資本進行整肅的決心。防風險攻堅戰(zhàn),全民皆兵。
對于金融業(yè)來說,監(jiān)管就是氣候。中國的大資管行業(yè),瞬間從繁華盛世進入“冰河時代”。陡然直轉而下的溫度,有些物種就要滅絕,要活下來,就需要進行生態(tài)移民。地球上經歷的每個冰河時代,都會經歷這樣的生死抉擇。三千五百多年前為了重新找到真正的棲息之地,猶太人在摩西的帶領下也開啟了出埃及的史詩般大遷徙。
影子銀行陽光化,是資管新政的根本目的。這將導致生活在資產負債表陰影之下的結構化物種無處可藏。一切昭然若揭,只能各安天命。沒有存在價值的終究灰飛煙滅,或者走向另一個應許之地。創(chuàng)世紀后是出埃及記,偉大的時代總有一段偉大的遷徙。
去嵌套,去杠桿,去非標,去剛兌,去錯配,總的思路就是刪繁就簡,至少從形式上與現(xiàn)代金融體系接軌。用不到兩年的時間,來實現(xiàn)資管業(yè)的“社會主義改造”,任務光榮而艱巨。中國的金融生態(tài)面臨深刻的重塑。去偽存真,回歸本源,服務實體。金融正確,就是政治正確。嚴監(jiān)管的紅線不要觸碰,畢竟監(jiān)管部門也有自己的考核體系。
三、新生與希望:總有配得上這段顛沛流離的詩和遠方
最初當那些狂躁的音樂響起的時候,你就應該想到最終的結局。然而不經歷這一番嘗試,又怎能對金融的內在規(guī)律心生敬畏。要用十幾年的時間走完發(fā)達金融體系幾百年的歷程,歷史并不會虧欠誰也不會偏愛誰。
好在有眾多的鏡鑒。并不是一味的市場化,而是金融的現(xiàn)代化——破除剛兌、自我出清、科學治理、法制完善、去人格化等等,才是中國資管業(yè)應該追尋的”迦南美地“。百萬億資產,要在不到兩年的時間完成“拆遷”和“重建”,這是一個偉大的工程。走出埃及,有哪些地方可以作為新的棲息地?
一是銀行表內。類信貸回表是大趨勢。然而那些藏在陰影下的非標,基本都是平臺和房地產等限制性行業(yè),一旦回表,不僅面臨資本壓力,還面臨監(jiān)管違規(guī)壓力?;乇硐喈斢谧允?,不特赦回得去嗎?
二是標券市場。非標轉標,債務置換,資產證券化,凈值化包裝。相當于消滅金融市場的黑戶,增加金融產品的流動性。但這高度依賴發(fā)達的二級市場來實現(xiàn)流動性注入和公允定價。中國現(xiàn)有的標券二級市場都不健全(比如債市),資產證券化也不成氣候,標準化改造也是道阻且長。
三是持牌專營。一個蘿卜一個坑,金融創(chuàng)新,隨便個人就可以搞投資的時代一去不復返,每一筆業(yè)務都要對應相應的牌照。為了脫離銀行信用的牽連,資管需要按照子公司或至少事業(yè)部的模式來實現(xiàn)風險隔離。私募基金和網貸公司等非銀機構,需要更加嚴格的審批手續(xù)。本來,金融乃國之大事,對專業(yè)和職業(yè)素養(yǎng)尤其是契約和信托精神要求都極高,并不是隨便一個人有錢就可以做。
有些物種終將滅絕。保本理財算一個。另外非剛兌理財+凈值化形式,幾乎就等于向公募基金投誠。理論上一批靠做通道生存的產品和機構可能消遁。但實際上這些年的監(jiān)管圍剿已經使這些物種習慣了顛簸流離,肯定還會有別的藏身之處。中國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個缺乏信托精神但有獨立信托行業(yè)的地方。實際上,信托是一種功能,而不是經營機構,類似私人銀行。信托精神應該貫穿于金融業(yè)的各個經營活動,而不是作為一個奇怪的金融行業(yè)做通道設計和類信用。
委外業(yè)務已經大幅萎縮,金融產業(yè)鏈加快重塑。物種的遷徙將從這個生態(tài)圈的外圍開始。這個生態(tài)圈圍繞貨幣的產業(yè)鏈構建,核心是央行+政策性銀行,核心附屬是國有大型銀行,向外圍逐步擴展包括股份行、城商行和農商行,外圍是各種非銀金融機構,最外圍的是P2P、小貸等影子機構。外圍的清理已經開始,金融機構頭部化,收購兼并將帶來行業(yè)集中度提升。
資管新政如果嚴格執(zhí)行,金融行業(yè)的舞臺將會煥然一新。劣幣驅逐良幣和金融資本囂張跋扈的時代,或許可以一去不復返。當然,前提是過渡期能夠安然度過,新政能夠不打折扣的真正落地。
然而無論怎樣,注定走過一段顛沛流離的旅途,才能抵達心中的詩和遠方。